第662章 你是知府,不是救主

  高蔚生听到这话,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顿时酒意去了一半。

  确实。

  他无条件相信过李北玄,李北玄也相信过他。

  三月前的那一夜,西风大作,烽火连天。

  敌军已至城下,安西岌岌可危,粮草将尽,人心惶惶。

  高蔚生主动请命,要出城求援。

  那时候,谁都以为他要走了,要逃了,要弃这城于不顾。

  熊战甚至豁出命来要拦他。

  可李北玄信了他,不仅信他,还给了他一队骑兵。

  让他成功突围,将哈山一行从城外带了过来。

  他们……明明是可以把命都托付给对方的啊。

  为何如今,和平了,稳定了,他却反倒变了?

  开始怀疑、开始设防、开始把每一个同僚、每一位属吏,都当作可能背叛的对象?

  连李北玄也不例外?

  他喉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而李北玄却看得透他。

  知道高蔚生是没过过好日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乱世,忠诚和勇气是最重要的。

  只要不背叛,只要敢冲锋,兄弟便可以并肩死战。

  高蔚生熟悉这样的节奏,自然操持的游刃有余。

  如今已经不是他孤注一掷,孤立无援死守安西的时候了。

  安西和平下来了,稳定下来了,新政也逐渐开始推行了。

  但高蔚生却在这太平里失了方向。

  从前的战场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敌人明晃晃地拎着刀冲来,他只需握紧手中剑。

  可如今的战场,藏在账册的墨痕里、藏在揖拜时的笑纹中。

  每一句“大人英明”都可能藏着三分算计,每一份工整的报表,都可能埋着一笔烂账。

  他像个突然被推上擂台的武夫。

  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看不见的丝线,稍不留神就会被勒得窒息。

  那是一种不同于战火的压力,不再是刀兵相见、不再是血溅城墙的生死一线,而是一种持续不断、滴水穿石的消耗。

  每一个市井流言、每一份账册偏差、每一次上头的催促和民间的不满,都会像无形的枷锁,把他套牢得越来越紧。

  “老高,我知道你心里苦。”

  “你是知府,是主政之人,千头万绪都压在你一人肩上,谁都能犯错,唯独你不能。但你也要知道……不是每一双靠近你的人,手里都藏着刀。”

  李北玄轻声说着,似是宽慰。

  但高蔚生却低头,看着自己空了的酒杯,喃喃道:“不行,我做不到。”

  李北玄一愣。

  而高蔚生继续低声道,“我怕今天信错一个人,明天这摊子就塌了。我那马夫,跟了我二十年,结果上个月被人查出私收胡商的羊皮……你说,连跟了我二十年的人都能骗我,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信?”

  而听到这里,李北玄终于无奈了。

  不是愤怒,也不是鄙夷,而是一种沉而无声的无奈。

  他终于明白高蔚生到底怎么了。

  他太想要做对了。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能长久治理、清明有序的安西。

  他信了制度可以胜天的理想。

  也因此,把自己逼成了最不容许灰尘的那一个。

  他恨假账,恨吃空饷,恨商人偷税漏税,甚至恨自己曾经为了维持局面而通融过的,每一次不那么规矩的操作。

  他想一个人撑起整个秩序。

  可这恰恰,是最危险的事。

  李北玄静静开口:“你知道你现在想什么吗?”

  高蔚生抬眼,无声地看着他。

  “像个想用手去捧住瀑布的人。”李北玄淡淡地说,“你想要把每滴水都捧住,不让它们四溢乱流,但你越是这样,越是被冲得抬不起头。”

  “你是四品知府,辖十城之地,管民政、商贸、刑狱、屯兵、赋税,哪一项不是庞杂如山?你若把每一份账册、每一个人都盯得死紧,要谁干什么?主簿是摆设?司理、胥吏、通判、巡检,全成了摆设?”

  高蔚生神色一僵,却没反驳。

  而李北玄语气带着劝慰,也带着那种李北玄这个人惯有的,像是脱离世俗之人才有的清醒与克制。

  “你可以查虚账、清空饷,但你不能要求整个体系,在一朝之间清如秋水。”

  “你得接受,有些人会失职,有些人会钻空子,有些人嘴上叫你恩主,背地里照样混账。你能杀一人以警百,却不能指望人人都成为圣贤。”

  “你想推新政,是好事。你能查出内耗,是能耐。可你若想着人人清廉、事事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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