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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有些陌生,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对着金竹村方向,肩膀微微抖动,怎么看都有些萧瑟和落寞。
姜崖一时间没敢惊动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脚下不由发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哐当撞在石壁上,声音在幽静的深谷里放大再放大。
对方猛然转过身来,消瘦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
瞬时气氛有些尴尬。姜崖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对方迅速低着头,大踏步往前冲,越过姜崖时跑得更快,不多时便消失在雾气中。
姜崖有点懵。金竹村山高路远,访客极少。他连谁家远方亲戚都晓得,但对刚才那个男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踏上村口小广场,姜崖迎面看到竹兴文等人。这群人每天定时来大樟树下吃饭闲聊。姜崖熟稔地一一打过招呼。竹兴文一改平日横眉冷对的样子,把姜崖拉到旁边,笑嘻嘻地说:“你都帮安庆生把养猪的事搞定了,你也想想办法,给我支个招,让我也搞点什么挣点钱!”
姜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种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诧。
“安庆生现在搞得风生水起,老母猪都生几窝小猪仔了,那钱哗哗地往他口袋里跑……”竹兴文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姜崖你得知道,这金竹村之所以叫金竹村,就是因为我们姓竹的是开荒人,没有我们,他们老安家……”
这样的话,姜崖不知道听多少遍了。
他还以为竹兴文想通了,想挣钱了,结果还是因为竹安两家之争。总想在任何方面都压安家一头。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姜崖笑了笑说:“兴文叔,我听说你对中医有点研究?经常给小蝶和黑蛋开药方?”
竹兴文一愣,“你小子咋啥都知道?”
紧接着他扬起脖子,无比骄傲地说:“我的水平不比城里那些开诊所的差。”
旁边的村民听了,都哄堂大笑。
“你给人看病?病人是想不开去你那寻死啊。”
“你这老中医专治牛皮癣啊。”
“姜同志,你可小心点。别被他给瞎忽悠了。”
竹兴文气得半死,呸呸呸正想往地上吐口水,然而脑海里突然浮上宋香巧的脸,这口水没吐出去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兴文叔,你没行医资格,当然不能给人看病。”姜崖定定道。
竹兴文整张脸几乎和猪腰子颜色不差多少,“你小子是专门找我乐子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崖摇摇头,竹兴文虽然没有行医资格,但听竹小蝶说,她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爹,唯一靠得住就是他那点中医水平。年轻时候的竹兴文在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后来因为耍奸耍滑不努力,被药店老板赶出来。再后来结婚有了小孩,小孩子最爱生病,金竹村距离诊所远,再说竹兴文囊中羞涩,也没钱给竹小蝶和黑蛋治病,他便在家中自己拟方子,熬制汤药。
他随意去山上挖了几味药用大锅一煮,凶狠地灌进两个孩子嘴里,也不知道被吓得还是如何,反正只要汤药进肚,他们姐弟两个总会症状减轻。
村里人不相信竹兴文为人,连带着他身上的一切都不信任。有时候谁家孩子生病,竹兴文恰好在哪赚了些钱心情大好,也会一脸傲娇地丢几味药给对方,嘴里说着只要喝进去保证没事,可谁又敢真用这药喂自家孩子?
渐渐的,竹兴文只给自己和两个娃抓药吃。再后来春天花开了喝药,三伏天来了喝药,入秋了喝药,冬藏之时也喝药。四季轮转喝药成了竹小蝶和黑蛋的日常行为。别的不说,他们两个虽然吃得不好,看起来也瘦,但一般情况下不会生病,不然竹小蝶也不会在□□洞里躲半个月连个感冒咳嗽也没得,黑蛋爬山割杀猪草连气也不带喘的……
竹兴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崖,“你意思是让我卖药方?”
他手里还真有好几样强身健体的药方,全是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好方子。要是真能变钱,也不枉他痴迷一场。
“谁敢喝啊!”
“就是!自己孩子喝坏事也赖不得别人。”
其他人一听连连摇头,赶紧让竹兴文别再做梦。
“兴文叔,你看看这个。”姜崖递过去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竹兴文连连摆手,“我不看。你哪忙去哪!别拿你叔我寻开心。”
旁人一把拽过来,一字一顿地念:“关于培训选拔乡村医生的通知。”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跟我有啥关系?”
姜崖耐心道:“兴文叔,你是村里最有中医基础的人。你要是有兴趣,有信心的话,我们可以推荐你去县里培训。考试通过后,给你颁发行医资格证。村里刚好缺卫生站……”
所谓的乡村医生过去叫赤脚医生,半农半医,农忙时候忙地里活,农闲的时候翻山越岭给人看病。挣不到多少钱,却是医疗水平极为落后的乡村不可缺少的医务工作者。过去这些年,国家一直没忘了这一群体,制定各种政策,希望把这群人纳入到国家医疗体系和福利中来。
只是姜崖这个提议不仅超乎其他人的想象,更超乎竹兴文本人的想象。
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姜崖,“你说我去当赤脚医生?就我?”
金竹村公认的最讨人嫌的,连猪狗都不理的家伙?
他扬天干笑两声,连最爱的老樟树晨会都不愿意再开,一溜烟跑了。